第三十四章：楊熠教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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飛機延誤兩小時後，平安降落在首都國際機場。
北方的天氣與澤市不同，冬季溫度長期居於零下，幹冷，迎面吹來的風仿佛能將臉上的皮膚吹得皸裂。夕嵐實在不想脫下手套打字，也沒有任何“這就是他生活過兩年的城市”一類感慨，在被冷風吹成傻狗之前，與黃老師迅速躥上主辦方安排的車，直到在酒店刷卡進門，撲倒在大床上，才發條微信給樊祁：我安頓好了。
樊祁給她發了楊熠教授的地址，他和夫人依然住在上世紀八十年代，學校分的房裏，離工作地點不遠。
在學校送老師東西，總覺得有點奇怪。樊祁這樣和她解釋，麻煩你去一趟老師家了。
並沒有告訴她，楊教授幾乎把這次拜訪視為“第一次見幹孫媳”。
楊教授居住的小區在外觀上已然有些年代感，大抵是教工宿舍的關系，設施、綠化都維護得很好。夕嵐在門口登記了一下證件，提著樊祁交代給她的幾盒茶葉，某一幢六層筒子樓前停下，按響門鈴。
鈴響了三聲，大門開了。
她順著臺階走上三樓，門上貼著去年楊太太親筆題寫的春聯，有幾處破損，卻充滿人間的煙火氣。夕嵐扣扣門，門便從裏面打開，一位黑發裏夾雜著不少銀絲的老太太慈祥地笑著，請她進門：“是小孟吧？快進來坐。”
客廳裏開著地暖，夕嵐脫下自己的羽絨服，捧著楊太太給她泡的熱茶，茶杯貼近嘴邊，煙霧裊娜，視線便模糊了。
楊太太笑著在她旁邊坐下：“老楊馬上出來，他一開始審圖就停不下來，催也沒用……我退休前是中國語言文學系教授，我姓鄭。老楊是退休返聘回去的，不常帶學生，樊祁是他的得意門生，他很驕傲的。”
夕嵐恭謹地與她寒暄：“我該尊稱您一聲‘鄭先生’。我是樊祁的女朋友，來北京出公差，替他來給二位送份薄禮，順便看望一下二位。”
“別那麽客氣，你叫我鄭阿姨吧。你人到就行，還帶什麽禮物呀？”老太太言語間將夕嵐語義的主次掉了個個頭，繼續說道，“小孟，你全名是什麽？”
老楊心裏八卦得不行，又礙於面子，不肯親自來問，鄭教授只好親自出馬嘮嗑。
“夕嵐。夕陽的夕，山嵐的嵐。”夕嵐這樣解釋道。
鄭教授拍拍她的肩膀，悠然道：“一日之盛，為朝煙，為夕嵐。你父母是袁宏道的擁躉啊。”
“您見笑了。家母生前畢業於漢語言文學系。”
老太太聽見“生前”兩個字，不由一陣沈默。
“我很小的時候，我母親就去世了。”還是夕嵐主動給她解釋。
“那你呢？樊祁說你回母校任教了，也教語文麽？”鄭教授為她續上熱水，握著她的手，神情和藹。
夕嵐的爺爺奶奶在她小時候就相繼去世，又早早與母親那邊的親戚失去聯系，對於與長輩如此親近，感到陌生而惶恐，也不覺得是在“查戶口”，一五一十地匯報：“我大學學的生物，畢業也教生物。”
鄭教授大概探了探口風，對眼前的姑娘還挺滿意，出落得亭亭玉立，容貌、談吐、儀態都無可指摘，人活在世上，有諸多不容易，母親早逝，不應該成為她被挑剔的理由。她點到即止，繼續與夕嵐親熱地聊一些北京的風土人情。
“聊什麽呢，笑這麽開心？”楊熠教授終於忙完手頭的活計，架著老花眼鏡走出他的書房，他大約七十歲左右，腰板直挺，楊教授是北京人，身量很高，精瘦，頭發全白了，神采奕奕的，說話中氣十足。
夕嵐忙起身和他打招呼，楊教授對著愛徒說話，一向直白隨便，面對愛徒的愛人，也懶得裝腔作勢，往小沙發上一靠，招呼她：“百聞不如一見，這兩年聽樊祁提到你，耳朵都起繭子了，還以為他被愛蒙蔽雙眼，今天見你一面，確實很漂亮嘛。”
自少年時宋清逸被樊祁以“百聞不如一見”形容過，她對這個短語一直非常敏感，夕嵐尚未從鄭教授春風般的慈愛語氣中緩過神來，面對語出驚人的楊教授，下意識地回了一句：“呃，謝謝。”
“不客氣。”楊教授頷首，他們兩口子都是一口京腔，夕嵐自詡普通話還算標準，在北方人眼前相形見絀，楊教授氣場太強，開玩笑也讓她不知道怎麽搭腔，還好楊教授也不在乎她有什麽反應，顧自繼續往下說，“你和樊祁，有準備結婚嗎？”
“我們在以結婚為目的正式交往。”夕嵐斟酌著回答。
楊教授大手一揮：“你和誰不以結婚為目的交往過？”
“十六歲的樊祁。”她笑，眼神亮晶晶的，眸子裏像有好多小星星。
楊熠教授忍俊不禁，摘了老花鏡，哈哈大笑一陣，繼而嚴肅起來：“不論遠近，你們是有結婚計劃吧？我照實說吧，樊祁是我的愛徒，頭腦聰明，基本功非常紮實，現在年輕人裏，力學基礎很少有他這麽優秀的，若是肯幹，也能在這行業名垂青史。但你要知道，真正做學問的人，賺不了特別大的錢，跟著他，未必能過人上人的日子。”
“您太高看他了。”夕嵐替樊祁謙虛幾句，她直覺這次拜訪的重頭戲到了，絲毫不敢怠慢，“我從沒圖他大富大貴。”
“土木人，跑一線的，工程在哪人在哪，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。”楊熠教授見了太多學生同事找不到另一半的，找到另一半又因為常年不著家而離婚的，因而尤其語重心長，“這還得看他，想往哪方面發展。但他只跟這一個項目不夠，等澤市的項目穩定了，我會安排他去其它級別更高的大項目上鍛煉。澤市只是小池塘，要放他去大海。你一定要和他好好說清楚安排，看是一塊兒走，是你留守，或者你們就這麽算了。”
他們不算太光明的未來，在這一刻被楊熠教授直截了當地戳穿，擺在夕嵐面前。
是時候該談談了。夕嵐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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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方的天氣與澤市不同，冬季溫度長期居於零下，幹冷，迎面吹來的風仿佛能將臉上的皮膚吹得皸裂。夕嵐實在不想脫下手套打字，也沒有任何“這就是他生活過兩年的城市”一類感慨，在被冷風吹成傻狗之前，與黃老師迅速躥上主辦方安排的車，直到在酒店刷卡進門，撲倒在大床上，才發條微信給樊祁：我安頓好了。
樊祁給她發了楊熠教授的地址，他和夫人依然住在上世紀八十年代，學校分的房裏，離工作地點不遠。
在學校送老師東西，總覺得有點奇怪。樊祁這樣和她解釋，麻煩你去一趟老師家了。
並沒有告訴她，楊教授幾乎把這次拜訪視為“第一次見幹孫媳”。
楊教授居住的小區在外觀上已然有些年代感，大抵是教工宿舍的關系，設施、綠化都維護得很好。夕嵐在門口登記了一下證件，提著樊祁交代給她的幾盒茶葉，某一幢六層筒子樓前停下，按響門鈴。
鈴響了三聲，大門開了。
她順著臺階走上三樓，門上貼著去年楊太太親筆題寫的春聯，有幾處破損，卻充滿人間的煙火氣。夕嵐扣扣門，門便從裏面打開，一位黑發裏夾雜著不少銀絲的老太太慈祥地笑著，請她進門：“是小孟吧？快進來坐。”
客廳裏開著地暖，夕嵐脫下自己的羽絨服，捧著楊太太給她泡的熱茶，茶杯貼近嘴邊，煙霧裊娜，視線便模糊了。
楊太太笑著在她旁邊坐下：“老楊馬上出來，他一開始審圖就停不下來，催也沒用……我退休前是中國語言文學系教授，我姓鄭。老楊是退休返聘回去的，不常帶學生，樊祁是他的得意門生，他很驕傲的。”
夕嵐恭謹地與她寒暄：“我該尊稱您一聲‘鄭先生’。我是樊祁的女朋友，來北京出公差，替他來給二位送份薄禮，順便看望一下二位。”
“別那麽客氣，你叫我鄭阿姨吧。你人到就行，還帶什麽禮物呀？”老太太言語間將夕嵐語義的主次掉了個個頭，繼續說道，“小孟，你全名是什麽？”
老楊心裏八卦得不行，又礙於面子，不肯親自來問，鄭教授只好親自出馬嘮嗑。
“夕嵐。夕陽的夕，山嵐的嵐。”夕嵐這樣解釋道。
鄭教授拍拍她的肩膀，悠然道：“一日之盛，為朝煙，為夕嵐。你父母是袁宏道的擁躉啊。”
“您見笑了。家母生前畢業於漢語言文學系。”
老太太聽見“生前”兩個字，不由一陣沈默。
“我很小的時候，我母親就去世了。”還是夕嵐主動給她解釋。
“那你呢？樊祁說你回母校任教了，也教語文麽？”鄭教授為她續上熱水，握著她的手，神情和藹。
夕嵐的爺爺奶奶在她小時候就相繼去世，又早早與母親那邊的親戚失去聯系，對於與長輩如此親近，感到陌生而惶恐，也不覺得是在“查戶口”，一五一十地匯報：“我大學學的生物，畢業也教生物。”
鄭教授大概探了探口風，對眼前的姑娘還挺滿意，出落得亭亭玉立，容貌、談吐、儀態都無可指摘，人活在世上，有諸多不容易，母親早逝，不應該成為她被挑剔的理由。她點到即止，繼續與夕嵐親熱地聊一些北京的風土人情。
“聊什麽呢，笑這麽開心？”楊熠教授終於忙完手頭的活計，架著老花眼鏡走出他的書房，他大約七十歲左右，腰板直挺，楊教授是北京人，身量很高，精瘦，頭發全白了，神采奕奕的，說話中氣十足。
夕嵐忙起身和他打招呼，楊教授對著愛徒說話，一向直白隨便，面對愛徒的愛人，也懶得裝腔作勢，往小沙發上一靠，招呼她：“百聞不如一見，這兩年聽樊祁提到你，耳朵都起繭子了，還以為他被愛蒙蔽雙眼，今天見你一面，確實很漂亮嘛。”
自少年時宋清逸被樊祁以“百聞不如一見”形容過，她對這個短語一直非常敏感，夕嵐尚未從鄭教授春風般的慈愛語氣中緩過神來，面對語出驚人的楊教授，下意識地回了一句：“呃，謝謝。”
“不客氣。”楊教授頷首，他們兩口子都是一口京腔，夕嵐自詡普通話還算標準，在北方人眼前相形見絀，楊教授氣場太強，開玩笑也讓她不知道怎麽搭腔，還好楊教授也不在乎她有什麽反應，顧自繼續往下說，“你和樊祁，有準備結婚嗎？”
“我們在以結婚為目的正式交往。”夕嵐斟酌著回答。
楊教授大手一揮：“你和誰不以結婚為目的交往過？”
“十六歲的樊祁。”她笑，眼神亮晶晶的，眸子裏像有好多小星星。
楊熠教授忍俊不禁，摘了老花鏡，哈哈大笑一陣，繼而嚴肅起來：“不論遠近，你們是有結婚計劃吧？我照實說吧，樊祁是我的愛徒，頭腦聰明，基本功非常紮實，現在年輕人裏，力學基礎很少有他這麽優秀的，若是肯幹，也能在這行業名垂青史。但你要知道，真正做學問的人，賺不了特別大的錢，跟著他，未必能過人上人的日子。”
“您太高看他了。”夕嵐替樊祁謙虛幾句，她直覺這次拜訪的重頭戲到了，絲毫不敢怠慢，“我從沒圖他大富大貴。”
“土木人，跑一線的，工程在哪人在哪，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。”楊熠教授見了太多學生同事找不到另一半的，找到另一半又因為常年不著家而離婚的，因而尤其語重心長，“這還得看他，想往哪方面發展。但他只跟這一個項目不夠，等澤市的項目穩定了，我會安排他去其它級別更高的大項目上鍛煉。澤市只是小池塘，要放他去大海。你一定要和他好好說清楚安排，看是一塊兒走，是你留守，或者你們就這麽算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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